汤凌 | 她仰着脖子，站在树下仿佛没有记忆
汤凌，男，现居长沙。诗人，精书画篆刻。已在国内各级刊物发表诗歌300余首（组），结集个人诗集三部。
本文以授权
春游，躺在海棠花下
褶皱裙边，红的白的，粉白渐变
辽阔天幕逆光取意轮廓，主体
嬗变，细节美从来不敌浩瀚主义
天多深厚啊，此刻是游客眼中平面美
水畔新芦蒿长出箭的姿态
枕在肚子上的爱情，来自海棠簇拥
阳光下青草气味的惬意和无所事事
但天空之镜我们无法看到自己的身影
虚幻或瓷实，可供从诗和爱情的角度想像
也可供从人性、生计、家国的角度去认知
只别被词语麻绳绊住啦。感性与理性的
黑白判官，在海棠花枝下拉拉扯扯
像极了人间爱，一向有失公允
有人反对人工修饰而她们不违自然生长季
三叶草，早熟禾，还有不知名的他们和她们
此土与彼土，此时与彼时
躺在上面软乎乎的，小朋友们在海棠花下
奔跑，玩泡泡。生长，自然，蓬勃
却蕴含反复对万物意志和认知的考验
午后阳光风折叠着湖水，一簇簇，海棠时令
曲赋理想之歌晃荡
现时未来在于此亦不在于此
游园须有伴
游园须有伴，有心境。心境无须说
是挂在樟树枝头的一叶绿
是园里路灯上的灯笼红
撒豆成兵。左顾，右盼，人比树多，比花草多
人即花草树木，即是满园心事
攀岩，划船，钓鱼，拍照，阳光淡金
正午睁天微醉的眼睛脚步有些虚飘
唇齿间的笑是白色的，里面藏有浪荡行迹
且去倒春寒的草地上坐一回
且去赏灯，猜谜，受惑于身着锦绣旗袍语言之媚
陷阱里传出黑而暗哑的回声
仅有闲情不够，仅有这柔软的小园不够
风物过于慈悲，容不下这一园飘泊者的重
雨后散步
雨后，我在园子里散步
湿漉漉的棕榈叶又尖又硬挂着
柔软的水珠，远处焰火的眩目色彩
升起，又落下，仿若
我曾在一幕幕狭隘的舞台剧里
错过欣欣向荣的自己
此时，桂花香穿过树林
身体与世界一样辽阔
充满奇异的和谐
她说生命不能常怀落寞
曾经纠结于时间消逝及臆想成败
令我羞愧，在所爱的盛年
应该学会与自然和自己和解
在顺光里皴擦眉眼肤发的细节
让逆光勾勒完整轮廓
让从身体内部释放的小兽
在花木丛中灵活窜来窜去
游园品
尽所能看清每个细节，花蕊拔丝乳白
顶冠明黄而渐变，颗粒细小粘性适度
在某个时刻舍得飞飏。自然之使，开谢令
与红花檵木聊聊紫藤花季
尽所能度过无事阴雨，饱满去就，寻找自适
迷于某个深遂未竟之业并保持一米槐花间距
尽所能在月季身后与办公桌前自己握手
时光机器我们将进入暗夜，仔细读出
陨石真面目确是苔花世界与花园游玩轨迹
尽所能发掘桃花牡丹词语魔性仙性所在
妖娆之姿的午后风与光中命名
将花园置放介于虚拟物质和真实精神之间
从石榴花下走过
腰枝婀娜下腰至乳峰撑起嫩绿薄纱
花萼们反复谈论肉肉鲜红绽出的合法性
园子香气涌动沉淀深海世界，或是
香薰玄圃，如同我无从惜顾的此在时间
满盈，虚空，不可捉摸
且作偿还罪过，考验过路人耳目，诧异
与否，不仅直觉利钝，不仅审美偏见
逻辑之外当存别样世界，从石榴花下走过的
绿螳螂，手执利刃，身形笨拙
似有太多情感无法排泄，像极律法夹页里
一首怜悯的诗
与含笑花自言自语
我想绝不是偶然
你在我上班必经的路边梳头理妆
可今天才得知你的名字
嘿，我见过你最初的模样
嫩白的小小的蕾从叶丛里探着头
满脸新奇却不羞怯，“这又是
哪家小丫头片子”，凝视叶片抖动
浅绿调呼吸的声音，——或许
在逻辑世界之外我们会感觉更多
且容疲于奔命的兔子心长出花果，此刻
看得出你很开心，绿心红黄蕊白瓣
彻底向这个世界坦白
打开身体也打开内心，荷尔蒙清香
准确的美，逻辑之中的性阴谋
——为什么将花瓣塑形莲花状
无人亦无权责问你的灵魂
池塘边
他把石子一颗颗丢进池塘，水花
起落，历数生活的一次又一次过错
他告诉我水果店昨天关张了
红枣与桔子捆绑五块钱，香焦腐败
与没落的政治经济学散发难闻的
腐朽气味。立冬雨硬邦邦
像他紧缩的骨头
落在水面砸出一个个小坑
身边的怪柳树黄绿参半，在初冬
忽冷忽热的理性与感性间犹豫
坐在揉成一团的水气里
看着目所能及的池塘
一直以来我们都这样度过
----短暂的欢乐，长情的苦闷
参与一个个水果店的未竟之志
把身体树上的斑斓水果
精确斤两贩卖食粮，或许，
比小文青更抒情的真实吆喝
才是实质。眼前的池塘，此时彼时
是旱季雨季里干涸或丰沛的预言
他的忧伤皱漏如柳树皮
而心柔软至榴莲果肉
他从枯草堆钩出的小虫子
寒冷时它们把自己包裹成硬壳蛹
立冬过后，这池塘的山水想象力
越来越贫穷，严峻的光秃秃的
柳树和枯败的芭蕉，长出
一丛丛尖刻的恶棘剌
时令命运，自然允许
律法允许，他和我也允许
杜鹃，杜鹃
大叶大花，软塌塌嘴唇涂抹大紫大红
精致呢？层次呢？诘难和问题主义
不敌非植物学选举，有民意，有文件
有远得摸不着的故事，符号主义成就
嗯，一朵杜鹃是一单业务
合同结款，呵，大剌剌，样似太俗
一片片生长过去，方言调高亢
自信至侵凌，难坏了捧哏人
他们说：“有合同又怎样？”
它们是否注定将成为孤儿？
樟树籽掉在头上
小小圆圆的，黑色樟树籽掉在头上
弹下膝盖，滚落淡棕鞋面，温柔
如宠物猫亲昵。该回去啦
我们坐得太久，石凳冷却身子
体会到瘫痪世界无知无觉。最好
最坏的日子都过去了
浓密香樟叶漏出星星点点的天空
阳光在地上写着古怪符号
这些语言之外的语言预示什么
我们不知道；熟透的樟树籽
落在头上，它们想告诉我们什么
我们也不明白。我们和世界之间
隔着一道迷雾沟坎，遥远，相互孤立
却有着紫褐色的亲切感
“柚子花真香”
她仰着脖子，站在树下仿佛没有记忆
“柚子花真香啊”，一束声线的力量包裹
光筛在草地铺开亚麻碎花裙，踩着枯枝
穿过顺天社区清冷的鹅卵石小路，此刻
嗅觉伦理，似乎让他重拾直觉力信心
与性感的爱。自然多么公平，总会
有某种臆念让你充满欲望，在内心构建新秩序
阴阳节令与人世规则，厚香穹庐笼盖
小园风物，此季以柚子花香逻辑阐释
生香技艺网罗柚枝间飞停的短尾雀，它们
与我，将在馥郁的幻像中完成对话，直至
其中的某一个不得不离开
2019年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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